「空白兽白」

良好的网上居民/兽圈/furrry/王者/懒癌晚期
Lonely - 卫兰

含悦:


一份来自社交恐惧患者的内心独白

 文/含悦 



我很早便发现了自己的社交恐惧症。

 

社交恐惧到,从不参与任何集体活动、手机常年静音,没有群聊,少有私聊。不设任何app消息提醒。回复短信,接听电话全靠缘分,倘若我拿起手机的那一瞬,你的问候赶巧赶到。我蛰居音乐世界久矣,从未有过充裕的时间开展社交,被音乐惯出的独处个性,使我不自觉却游刃有余地推诿了几乎所有企图接近,与我交汇的邀约。是呐,生活中的我极少赴任何的约,甚至害怕电话接通后滋滋的电流过于聒噪。

 

因为这么多年一直学不会怎么与人相处,才不尴尬。说来好笑,明明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女孩子,却硬生生把自己的生活拉回上世纪八十年代车马,邮件都慢的通讯欠发达年代。

 

近几日我正在考虑不用手机,因为每每翻开名存实亡的通讯录,滑至底部,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诉说托付心底沟壑的人。循环,往复,叹息,潸潸,索性熄灭屏幕,或对着一只名为siri的机器喃喃自语,怪可怜的。

 

很多时刻里,我都在自省,回顾,如实观照。于过往经历中索骥,我逐渐发现自己的社交恐惧或许来源于跌宕的幼时童年与脆弱的少女时代,充斥着非议误解,冷漠孤立的成长经历。使幼年时期的被动孤立,逐渐演变成主动的社交逃离。想来,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怕是未能在人生最初的那些青春年月里,得到来自同龄友情的糖果作支柱,从没有被热络的外界接纳过憨甜过,成年后难免恐惧不再被群体耐心完整地接纳,护我温柔,款款以待。

 

到底是尘埃里摸爬滚打的皮实,挫败里渐渐习得自己与自己对话,自己抱住自己,自己抚慰自己的强大能力。弓着身子对抗所有不属实的误解,被排斥的孤立。变得越来越不会说话,越来越不为自己说话,因为我什么都不说,所以给足了各类舆论充裕的创造再生空间,让他人口中所有假的虚的被恶意揣度的词藻,横空出世组成了“我”。循环加重的社交恐惧。恶性的。

 

或许这世上的人们大可分两类,一类是不犯尴尬不害羞的、一类是易犯尴尬易害羞的。我显然属后者。对着什么都尴尬,对着什么都脸红。熟络社交的前者们并不知晓,对于每一位社交恐惧症患者而言,凡建立新的社交,认识新的人,交付内心的山重水复,探索对方的河谷密林,携着曾经过的起起落落,将信将疑地寻找对方心底若隐若现的一盏暗灯。如上种种在演技佳心思浅的人那里轻而易举一蹴而就,可对于像我这样拙笨深邃的寡淡性子来说,却太难,太难了。

 

心头涌上层叠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在肠里饶几个弯,跌往胸口,又颤巍巍地攀附喉咙,想坦坦荡荡却开始胆怯,心事滑到嘴边,在舌尖来回,打转,悻悻然,兀自沉回肚里。

 

“ 有话未必要说,说了未必有用,何况 ...... 未必有话。”

 

向一个人倾诉内心沟壑,需克服多少:你会不会误解我是矫情羸弱,我会不会因为耽了你正经事而被你搁冷闲置。

 

而我,层层剖开自己已然耗尽多少心力,然而此后,在等待你回应的过程里,又该如何面对,依旧被你牵动,却再不敢对你期待的处境 ————

 

心被闷在火里煎,按往肚里熬。内心最初的分享欲被反复锤炼,按捺不住冒出的脆弱被抽丝剥茧,凝结成斟酌反复,缩减字数,乔装打扮,切切索索,发往对话框另一头的简小短句,自按出“发送键”后,开始了无尽的等候。

 

你不知我内心已然翻到第几轮千里江陵,也不知在你沉默数小时后出于礼貌终于抛来一句回复,屏幕亮起的瞬间,我就可当作过往的千里江陵未曾经过。你始终不知,始终不知在你不回复我的每分每秒里,我都揣着温热的心,一分一秒的等你。

 

后来,我不再小心拽着一个人的衣角 “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也不再谨小慎微对好不容易推心置腹的人递出“你来,你来理解我,好不好?” 的邀请。

 

年岁渐渐大了,同龄的少数可与之对话的频次却急剧缩减。各有各的忙碌与冗杂,各有各的隐晦与皎洁。几年过去,一部分的我死去,一部分的我苟延残喘,而你。如是。

 

生活忙碌,经年那些旧相识们也都把各自过成难以启齿却可草草了结的佳节问候,点开群聊想吐槽生活,也不需动用文字,社交软件的开发者们孜孜不倦贡献着不断更新的聊天图片,非语言性的图形符号为藏在背后的隐秘心思情绪做足了精准的定锚,网络的布景下,人们通过“符号”进行友善的沟通交流。说不准是对话框那些过分夸张的表情符号喧了宾夺了主,伪饰了屏幕前无以言表的相对尴尬;还是藏在荧幕前挑选“符号”的聊天者们不自觉被聊天“符号”所奴役,任凭符号消磨掉生产过剩的匮乏的欲望、廉价的同情,与起伏的孤寂。

 

社交场合,社交网络,人间的游戏,一切的工具,不过用以搪塞,搏斗,与孤独,与爱,人与人厮磨缠绕,隔着时差、隔着地域、也隔着时差地域中不断撕拉的数不清的疑窦丛生。

 

一颦一笑,蹙了眉,托着腮,看不见摸不着,却也凭记忆嗅到一二,分明什么都懂,什么都好,屏幕里头扮得乖巧,隔着屏幕,遥远歆慕,遥远心碎。

 


 

相识几年缓缓滑过,携着泪水,渐道成河。情绪的刀绞,却不得已溢满种种理性的体谅。

 


 

面对看不见的对方、亮了暗、暗了亮的对话框,一层层地在心上绕了圈,打了结,忍不住猜测对方不回复自己时做了什么,积攒的不悦,老坑一般铸了心底千沟万壑,刷不完,洗不尽。似寒冬里最烈的酒气,悠悠散在不可名状的风里,雨里,散在不可辩驳的夜里,泪里。

 

明明断肠一样的舍不得对方,看来却好像欲求不满过度依赖对方。温存的泥沼绕了粘稠好几圈,到头来依旧暗地里偷偷为对方的不予回复寻遍理由开解自己。很累么?

 

很累很累的吧。

 

与同一人网络社交,和与他的生活交汇,是截然不同的。聊天对话框大可暂时“包纳”生活里不愿接受的任性,谁又说得清,那份遥遥相望的“包纳”,是有缘人感同身受的理解抚恤,还是尽快脱身对话框而不得已的敷衍草率。嘘寒问暖,也不过因为没有真实落地生活,所以暂时性安全,不必将对方心里隐晦的山峦,弯曲的褶皱同自己分秒相连。虚拟社交不知掩盖了多少真实生活中扛不过去的迷惘,拖延不安的凛然;也在同等程度上日复一日地稀释了对话框那头动荡生活的分身乏术。

 

逐渐发现。

 

邀请别人理解自己这件事正在渐渐变得隆重,奢侈,弄巧成拙反易拖拽他人情绪,分卸他人心力。我于是慢慢劝说自己,就不要私下对你发出邀请了,邀你入内,观我心緒的幼稚行径,似乎不太友好,也不再得体。

 

与其在双方皆明晓的寡淡的言语中一来一往,心不在焉地搭建一层稀薄的,并不牢靠的共同话题,勉为其难地应对差强人意的表述。还不如在想要创建话题前忍住,抽身而退。所以真的,真的,人间那些心事,倘若你足够幸运,能被主人邀请入内,窥之探之的话,务必轻拿轻放,郑重以待,别冷落了一颗闪着泪珠的温热的心。

 

终究是不敢,不愿,不肯把埋在心中碎进肚子里的那个小女孩轻易翻给外界看的。哆哆嗦嗦把自己全盘翻出,却未必能被稳稳托住,缓缓接住。一腔柔情投向虚空,未免太可怜了。小女孩有猫性,不懂卖乖。尾巴翘得不能再高,兜着眸底的宝石自顾自往前走,孤傲的不可一世,心软的不可思议。

 

一旦被斟酌再三,依旧期待是温柔的人每每勾指,不免忍不住,怯瑟瑟露出团满绒毛的肚皮,乍一看,你会觉得这一整团的毛茸茸,都是你的。殊不知,你能感受到的我对你的温柔,即使是片刻的是稍纵即逝的,也绝不是理所当然的。表露温顺柔软之态本身,对我而言已属不易。

 

所以。

 

你不可以,你不可以因为知道自己是被我选中的分享心事的人,就可以自视优渥地把我晾冷搁置喔。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因为知道自己是被我选中的分享心事的人,就自视优渥地把我晾冷搁置了呢?

 

我于是在不断追问里背道而驰,心口不一。愈发嘴硬,愈发不语。无数次被孤立感反噬却只能噙着泪独自舔舐的时刻过后,我也渐渐习得了自我流亡独善其身的法则:只耕耘自己的心,不望四周,不闻窗外。不轻易外露,甚至从不外露,有什么办法呢,我虽胆怯,却又太容易长根,无论对一个人,对一首歌,还是仅仅对着一面湖,我都太容易长根了。长了根,又剥离。对一心一意长了根,根长得又细又深的我来说,太苦,太苦了。

 

其实也并非我有常人不可及的独当一面的孤勇,正是因为我的心太脆太弱,即使在过去的四年中逼迫自己尝试过一种按部就班追逐光鲜的生活,屡试屡败。内心深处反复敲打,表面的稳定舒适无法供给内在拔节所需的光与养分。最初预想的,符合社会期待的那种依靠囤积与构筑来抵御恐慌的方式并不奏效,拥有与稳定并没有使我感到安稳快乐,反倒为了获得这种拥有与稳定而付出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将我消磨损耗。

 

经历太长时间的摇摆不定自我怀疑,直到三个月前因为一场幸运的面试,在一个周末突然拿到伯克利音乐学院的入学邀请,眼前的路才突然清晰起来。内心真正渴望的同一直以来最爱的,终于在漫长现实的敲打质疑中,宛若互不知情却围绕着同一轴心运行的大小两个宇宙,在数不尽的难以察觉的缓慢的相互渗透后恍然大悟,终于等来了最为恰当的时空汇点,电光火石,交轨合一。

 

所幸自己尚且年轻,信仰爱,信仰音乐。所幸我的信仰足以撑起我丰沛的情感,在音乐的陪伴中度过此生,不再臣服于外界的眼光不实的传言虚无的诋毁。挣脱镣铐,不再被世俗规则与社会期待捆束。现在,只要肯抬手剪断那根线,从今往后,就不会再有什么,能将我死死绑在地面了。

 

所以我,作为一个心绪敏感的重度社交恐惧患者,经过长久斗争自我怀疑,直到写完此篇自述,决定不再因为自己的社交恐惧和社交乏力而感到为难感到愧疚了。我属性子非常疏淡的人,也没有想要特别联络的人。毕竟我想要的,和想要我的,都在音乐的国度里,得以实现了。

 

说来也巧,因为社交恐惧,不知面对单独的个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唯唯诺诺担心害怕抛出的话题得到长久冷漠的搁置。这些年来一直坚持把肚里的话写在日记里存档,一并挑选其中的少数发往公众平台,我躲在屏幕背后书写,书写自己,为留恋的过往作纪,写一些风景,一些情绪,一些心境,其实都是在对着冥冥中或许存在的未知的读者们发出小心翼翼的诚恳的邀请,倘若读者能调度出自己过往的经验类似的心绪,听我慢慢弹琴,缓缓絮叨。乐此不疲地与我完成一场又一场音乐文字的情绪共谋,会心交瞬于我,便足够憨甜。

 

表达始于倾诉欲,但倾诉是会耗尽的。倾诉欲耗尽以后,心里的时间开始同自己对话。

 

可惜我身边没有可以对话的人,所以但凡在音乐专栏后台的留言消息中偶得一份回应,我都如获至宝,哪怕仅仅看到统计数据告诉我曾有多少人默不作声地经过我的文字,听过我的琴声,也由心底涌出陪伴感一般的莫名的喜悦的特殊的归属感。我被倾听过,我被阅读过,我被陪伴过,我被不可多得地理解和感动过。足够了。

 

倘若你曾在生活里别人的只言片语中听闻过我,不必去信,那不是我。真实的我是脆弱的孤独的、也是敞亮的通透的,偶尔嗔怒,偶尔可爱,种种有情,种种有憾。尚且保有自身浑然天成的山清水绿。不过,你也不必特意跑来认识我,只要静静听过我弹琴看过我写字,就算是你已在不经意不自觉中,同我搭建起一份秘不可言的特殊情谊了。

 

有什么办法呢,我是这么容易满足。可我也不那么容易满足。好比,我不接受虚拟社交套近乎,也不接受人面兽心的曲解欺瞒。倘若你想听我心里的一支歌,请用你心里的一首诗,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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